跟診心得
昔日武林大俠金庸以十五大經典獨步江湖，讀得人蕩氣回腸。《俠客行》是其中之一，不能算是寫得最好的一部，卻是頗有特色的一部。讀過此書人皆知，該書的書膽是一首暗藏絕世武功的詩，多少飽讀經書之俠客絞盡腦汁卻不得其法，最終反被大字不識一個的石破天悟透玄機：原來絕世武功不在文字之義，而在于文字之象。
讀過其著作的人必會歎服金大俠在傳統文化領域的造詣，而最妙之處在于，金大俠借《俠客行》一書向世人點明了中華文化之精髓：象。山醫命卜相，五者看似不同，實應爲一體，相互聯系靠的不是文字，而恰恰是這個“象”。跟診期間看老師釋人紀時幾乎不提任何傷寒金匮條辨，反而穿插不少山命卜相等天紀內容，便可知老師欲傳的並非僅是文字，而是象，一個巨大的包含整個中華五千年文化的象。具體言之，這個象就是一個圓，一個看似普通卻包含萬物的圓。
一． 一元盈縮
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雲：陽生陰長，陽殺陰藏。
此言陰陽名爲二象，其實本是一物，即一元氣機之盈縮變化：陽生是氣機由陰成長釋放的過程，而陽殺是氣機收藏入陰的過程。簡言之，氣機釋放即爲陽，氣機收斂即爲陰。子時起，天地一氣逐漸放盈，陽始生；至卯時，放盈過半，陰陽平衡；午時，氣機放盈完全，陽盛極而陰始生，天地一氣逐漸收縮；至酉時，收縮過半，陰陽再度平衡；子時，氣機收縮完全，陰盛極而陽再生，下一循環開始。天地每天演示如此盈縮之道，畫出本文中的第一個圓。
《素問·生氣通天論》雲：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，本于陰陽。天地之間，六合之內，其氣九州、九竅、五藏、十二節，皆通乎天氣。
此言人體一氣合于天地一氣，因而人體本身與天同步進行著盈縮之道。如此，便不難理解因何老師屢次強調：早晨與下午6時，陰陽平衡，午間12時，陽始入陰，午夜12時，陽始出頭。因爲抓住這幾個時間點，便可通過幾個簡單問診而把握住陰陽。同理，陰虛時補陽即是補陰，因陰只是陽的收縮狀態，陽氣既足，樞機一轉便可使盈縮之圓複原，陰自生。相反，陽虛時滋陰卻無法助陽，因此時陽升發之力已經不足，再多的陰亦無法放盈化陽。期間屢見老師對陰虛之人亦重用陽藥，即是此理。
二． 升降出入
此理既明，便知人體健康疾病皆不出于一元盈縮變化。細言之，無外乎升降出入四字，以六經爲中介。此亦人身生長收藏之根本，如《素問·六微旨大論》所雲：出入廢則神機化滅，升降息則氣立孤危。
看諸多病邪之源無外乎外感與內傷。外感多病出入，因出入主其外，此《傷寒》之主旨；內傷多病升降，因升降主其裏，此《金匮》之主旨。當然，二者不可截然分開，二書亦應合爲一體。
先看出入。
《傷寒》所謂傳經，即是出入精義。《素問·陰陽離合論篇》雲：三陽之離合也，太陽爲開，陽明爲合，少陽爲樞；三陰之離合也，太陰爲開，厥陰爲合，少陰爲樞。
此爲本文中第二個圓。太陽開，則陽氣出于表；出極則陽明合而太陰開；太陰開，則陽氣入于裏；入極則厥陰合而太陽再開。少陽少陰分爲陰陽樞。如此周而複始，如環無端。太陽陽明少陽主陽在外之運動，故三陽證在表在腑；太陰少陰厥陰主陽在內之運動，故三陰證在裏在髒。太陽位置特殊，統一身之表，不開則病表實，過開則病表虛。
如此一來，外感病之陰陽表裏虛實寒熱盡收眼底。
再看升降。
在經絡，手三陰由胸走手心，降；手三陽由手背走頭，升；足三陽由頭面走足背，降；足三陰由足心走胸，升，同時續接手三陰，畫出本文第三個圓。《素問·天元紀大論篇》雲：陽中有陰，陰中有陽。故知常人手心足心（手足三陰位）熱，手背足背頭面（手足三陽位）冷。
在髒腑，同理，則又畫出一個圓：足少陰腎水升于下；足厥陰肝木升于左；手少陰心火降于上；手太陰肺金降于右。脾胃爲中土，位在黃庭，足太陰脾土在左，主升；足陽明胃土在右，主降；二者合爲全身氣機升降之樞。升不及降太過多爲虛；升太多降不及多屬實；三陰不升多病寒，三陽不降多病熱。升降反作，則虛實寒熱錯雜。
如此一來，內傷病之陰陽表裏虛實寒熱亦收眼底。
三． 辨證論治
象理既明，則看似龐雜的中醫頓時簡單下來，正如《素問·五運行大論》雲：夫陰陽者，數之可十，推之可百，數之可千，推之可萬；天地陰陽者，不以數推，以象之謂也。任病證千變萬化，終究逃不出這個象。無論再重再奇的病例，論治也如按圖索骥般簡單。
如肝癌，病在水火之間，木又克土。先固中土使病不再進，再補水瀉火，則脾升腎升肝升，胃降心降肺降，圓運動恢複，頑症得愈。肝癌如此，其他內證亦遵此則，只是側重點不同罷了。
再如一青年糖尿病女患，服三年滋陰藥不效反而面部水腫。初診時一派陽明熱證，連用大劑白虎不效反劇，改用四逆，熱勢反收，正印《素問·陰陽應象大論》之語：寒極生熱，熱極生寒。乍一聽科幻小說一般，細想來全在出入這個圓上。陽明合後太陰開，氣由陽入陰。患者過服滋陰藥，陽氣耗竭。陰寒盛于內，則太陰不開，故氣積于陽明而現一派熱證。因而此患者陽明不合爲標，太陰不開爲本。以白虎清其陽明，太陰阻隔卻仍在，故不效；如反以四逆清其陰寒，太陰得開則陽氣盡入，不治陽明而熱自除。此方爲熱極生寒之本義。
寒極生熱理似。心屬火，多病寒，若再以寒激之，機體自救，陽可複。心髒病人須時時保冷，即爲此理。此爲寒極生熱最常用之處。
雖雲外感多病出入，內傷多病升降，斷不可將此二者截然分開，因其皆是一元真氣之運動形式，象是一樣的。對于一些難證怪證，恰恰要靠這個相同的象來解決問題。如見老師治一年輕女患，全身紅疹刺癢無法安眠，多年類固醇愈治愈重。此病在太陽之表不開無疑。初診以常規方案麻XXX湯複太陽開機，不效，連汗都未出（不得不歎西藥之毒）。次診處以XX散，一劑即收奇效。此乃是以六經爲通路，將太陽經絡之邪轉移入太陽之腑，再以利小便法一瀉而出。患者本病出入之圓，終卻以複升降之圓而獲愈。
上法亦可反向應用。如老師曾治一腦瘤獸醫，針藥並施將瘤體擊碎後由鼻孔排出。腦瘤乃裏寒爲本，濁陰不降爲標，患者本病升降，最終卻以出入收工。由此二例可知，若只局限于條辨文字而無對象的深刻理解，斷不能出此奇招收此奇效。不禁歎老師對中華文化精髓之理解與把握。
如此，中醫便如暗藏絕世武功的《俠客行》一般，精髓在于語象而非語義。如《傷寒》立三百九十七法，一百一十二方，文字是有限的，卻描繪出個龐大的無限可能的象來。心中有了這個象，文字便沒多大用了，反而可能束縛思路，幹脆全忘掉最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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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上皆是胡言亂語，不可作數。下面才是正式的跟診心得。我決定將此次桃花島論劍的心得以“論劍之最”的形式寫出。此段只准自己人看，外人就免了，因爲看不懂。
論劍期間最感謝的人：所有漢唐員工和跟診的師兄師姐，學習工作生活各方各面的幫助。尤其老師，師母，Jack大叔，Jennifer，Emma，李大哥，顔師兄，楊師姐，戰師兄，方師兄及黃邱兩大神廚。跟診期間絕大多數病人非常配合老師教學，同樣感謝他們，否則我們永遠無法得窺經方之奧妙。
論劍期間最不感謝的人：少數至死都迷信西醫科技的病人，成天拿些數字嚇唬自己，不但自己的病治不好，還盡給大家惹麻煩。
論劍期間最快樂的一天：每一天。
論劍期間最不快樂的一天：離開的那一天，好郁悶。
論劍期間最愛聽到的一句話：老師常對病人說的“Damn good”，任何時候都能用，不過還是用在解釋大承氣湯時最好。
論劍期間最不愛聽到的一句話：老師常對我們說的“不能白目啊”，一定有人犯錯誤。
論劍期間發現的最佳治病方法：開心，相信自己。
論劍期間發現的最糟治病方法：不開心，迷信西醫。
論劍期間印象最深的病例：實在太多。最經典的如那兩個癫痫女孩，爬燈塔玩搖滾的肺癌老太太，西藏乳癌，兩個數十年的膝痛等等。
論劍期間印象最淺的病例：印象太淺，忘記了。
論劍期間印象最深的一次治療：針灸治那個波多黎各I型糖尿病女患的嚴重腰痛。第一次意識到針灸治重症竟能如此立竿見影。
論劍期間印象最淺的一次治療：此後所有針灸治療，因爲發現全是立竿見影。
論劍期間老師最經典腦筋急轉彎：一病人，西醫診斷OAB（Over Active Bladder），老師見其縮寫，云：“Oh, Another Bullshit！”
論劍期間病人最經典腦筋急轉彎：問：“How do you sleep? ”答：“I sleep on my back.”
論劍期間同學最經典腦筋急轉彎：問：“我走之後你一定要替我把筆記抄全啊。”答：“你一走我的筆記就抄不全了。”
論劍期間老師最溫柔話語：勸一美女戒甜食：“You are so sweet a lady, you don’t need any more sweets.”（這一條師母不許看）
論劍期間病人最溫柔話語：一六十多歲心絞痛老妪，風韻尤存：“Dr Ni, I love you!”（這一條師母更不許看）
論劍期間同學最溫柔話語：“娶妻當如師母！”（這一條師母可以看，老師不許看）
論劍期間最經典凶中藏吉：一八十歲肺癌老太太，兩年前被西醫判定只能活三個月，于是保險公司給她巨額補助以度余生。結果被老師救回來，兩年來越活越開心，爬燈塔玩搖滾。保險公司發現不對頭，要她回醫院檢查撤消補助，搞得官司連連。口舌是非中暗示頑疾已愈，此凶中藏吉。
論劍期間最經典吉中藏凶：一女患視力不好，針灸後感歎：“治療完開車回家的路上我都能看清路牌了！來的時候路牌看不清。”病愈卻暗示出多少潛在公路殺手，此吉中藏凶。
論劍期間最得意的一件事：花一晚上時間畫頭牛出來。
論劍期間最郁悶的一件事：發現再怎麽畫也沒老師畫得好。
論劍期間老師傳授的最有用技術：如何把自己太太變成 American idol，實例如師母。
論劍期間老師傳授的最沒用技術：如何把自己岳母變成 American cow，實例暫缺，但模特美國大街上有的是。還包括其他整岳母招數，如開大承氣湯不加厚樸枳實，葛根湯加炮附子，美容針至骨，膝痛針在皮，白虎搖頭大瀉湧泉等等。
論劍期間最大成就：傷寒金匮條辨忘掉大半。
論劍期間最小成就：休閑時用相機拍了個人人紀系列娛樂版，包括老師彈吉他，老師烤牛肉，老師唱歌等五套。原計劃對外出版發行，後來決定還是自己留著爲妙，故此計劃至今未行。
跟診同學XX敬上2008年12月18日
老師評語
讀者們如果光是看這位同學寫的文章，可能會認為是一位飽讀經書又很調皮的老頑童，我來告訴讀者真正的他卻是一位西醫學博士出身，才二十來歲就已經取得這個西醫最高的學位，而他最可貴的就是他也同時飽讀過我國的中醫經方之學，這次的臨床訓練讓他真正見識到我國傳統醫學的神奇奧妙之處，我再次的聲明，我絕對不是最優秀的中醫師，世間還有許多超越過我的醫師存在，而能將中西醫學合璧的他未來的成就必然超凡於世上任何醫師，類似像他這樣的天才又非常努力研究的學者不多，看到他就可以知道中醫的未來是有希望的，真是替中醫學能夠再次的傳承下去而感到慶幸。
[ 空 ]就是一切，我一再的提醒跟診同學一個重點，就是在看病人時是真槍實彈的作戰，不同於讀書，所以臨床時必須將腦中所學的理論通通先忘記掉，一個空杯子才可以倒水進去，我是倒水人，倒不進去就是你的問題了，而在學習臨床時他能將腦中所有中西醫學的知識通通捨棄，專心聽老師的講解，因為每天來診的病人都不相同，必須虛心而面對他們，才有可能產生智慧，臨症的機變，隨手就可以任意開出一個最對症的經方，取病如取石般的效果才會出現，他得到老師的神髓，因為老師最大的優點不是我的記性有多好而是我有絕佳的忘性，也就是因為我有此忘性存在，因此每當病人在跟我述說病情時，我不但能掌握病情的發展，同時我也能掌握病人的心理狀況，甚至於連陪伴病人來訪的親友在想什麼我都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，看病是全面的應戰，不僅只是看病而已，病人的心理與親友的照顧都必須一起考慮進去，這樣才能做到面面俱到的層次，病情自然就會好轉，病人的心理壓力也同時會減緩，而這些都不是醫書上可以學得到的經驗，希望同學都能體會這段我們師徒之間的論話。
漢唐中醫 倪海廈謹記於台北2009年01月24日